文化的層次性

　　每次在討論文化創意產業，或講述動漫文化等文化相關議題的時候，不可避免，都要先說明一下，文化這種東西，其實有著明顯的層次性。很多時候，我們會覺得文化這個詞被濫用到幾乎空泛，彷彿沒有什麼東西不能冠上它的名號；事實上，雖然濫用可能確有其事，但它所指涉的內容與概念，是否真的空洞到難以捕捉，其實還有相當大的討論空間。日前，從網路瞥見了一則有關動漫的新聞。或許，藉由這個例子，我們可以稍微梳理一下，所謂文化的層次性，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華麗公仔展　一窺日本文化〉
【中國時報．謝文瑄／新北市報導】2013-03-02 02:02

　你知道日本動漫公仔隱藏不少小知識嗎？蘆洲區忠義國小即日起至五月三日，
　展出千隻日本動漫公仔，由漫畫公仔的魯夫、小丸子、漩渦鳴人等擔任嚮導，
　帶領民眾來一趟有趣的日本之旅。

　忠義國小舉辦「紙藝幻萬象、動漫話東瀛」展覽，展出上千隻日本動漫公仔、廿餘種主題，
　如《小丸子》、《火影忍者》、《航海王》、《科學小飛俠》、《假面騎士》、
　《神劍闖江湖》、《七龍珠》等，這些全是台南人郭孟龍珍藏。

　「公仔雖小，卻隱藏濃濃日本文化。」郭孟龍指出，
　例如《航海王》漫畫中的「馬林福特頂上作戰」，
　海軍上將以日本童話桃太郎的部屬黃猿、青雉、赤犬命名，
　海軍總部也像極松本古城天守閣。

　至於凱蒂貓雛娃娃，顯示日本節慶文化，父母於三月三日女兒節當天，
　擺出紅階梯層架的雛娃娃人形櫃，以酒點供奉，祈求女兒健康長大。

　郭孟龍說，想知道日本童話故事、建築物特色、休閒生活等，
　都能從公仔上窺知一二，建議民眾勿走馬看花，應放慢腳步欣賞。

　校長鍾明盛表示，想認識日本，除了花錢搭飛機到日本旅遊，
　也能從動漫公仔中觀察日本文化，可說是日本軟實力的代表物。

　相關展覽自即日起到五月三日，僅開放周一至周五的上午八點四十分至下午四點，
　預約專線（○二）二二八九九五九一分機二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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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稍微瞭解動漫的讀者，讀完這篇報導之後，相信都會覺得有些錯愕、驚訝、意外與失落。彷彿帶著某些期待進行閱讀，但所看到的報導，卻又無法給出全然的滿足與回饋...... 。甚至，可能還有人會說它是篇假的動漫新聞；畢竟，這場活動雖然以動漫、公仔為名，但它包裝於外的重點，卻完全附著在不同角度的價值觀，令展覽的焦點與訴求，頓時成了其他的東西......。

　　其實，之所以令人產生前述的感受，最主要的原因，在於動漫愛好者經由報導標題所理解到的文化層次，與活動內容所採取的著眼點，有著極大的落差。對動漫愛好者來說，〈華麗公仔展　一窺日本文化〉這個標題，因為清楚傳達了展覽內容將以公仔為主軸，所以後續聲稱的日本文化，自然會被期待與主題相應。這樣一來，所謂「一窺日本文化」的意思，無非等於告訴大家：這是一場以模型、公仔為核心，希望呈現日本動漫一大重要文化環節 ── 公仔文化的展覽。

　　然而，透過報導及展出內容，不難發現，主辦單位對於「一窺日本文化」的定義，其實大多著眼在衣裝、建築、童話等傳統文化元素的動漫應用......。換言之，這場活動雖然名叫「紙藝幻萬象、動漫話東瀛」，但無論動漫或公仔，卻大多只被視為一種資訊彰顯的媒介，並非真正的展覽訴求。

（當然，根據我的理解，這種情況，也可能是因為官方與媒體在處理文宣操作時，需要一個相對正式、相對具有內涵與積極意義的說法，為活動的正當性與必要性加持，所以才倒果為因，玩了一手價值詮釋的遊戲......；不過，因為這是特殊考量和噱頭手腕的問題，討論起來很離題、很複雜，所以，這裡就先跳過吧！）


　　顯而易見，文化的詞彙與概念，在這裡至少一次被用來指稱三件事：

　　　（一）日本傳統文化：收藏者之云云、校長之云云。
　　　（二）動漫文化：標題之云云、校長所謂軟實力之云云。
　　　（三）公仔與模型文化：標題之云云、展物之云云。

是不是能稱為濫用，暫且不得而知；但，無庸置疑的是，這種由主辦者、報導者、展物所共同傳達、共同形成的模糊焦點，應該很難解決讀者對於展覽宗旨的混淆，遑論為親臨現場的參觀群眾，指引活動本身真正的訴求。

　　從層次區分的概念來說，前文所提及的（一）、（二）、（三），正好因為主題和方向的設定，表現出了文化所具有的層次特性。首先，由於目前大部分模型、公仔的出現與流通，大都與動畫、漫畫、遊戲等內容母體有關；因此，包括角色造型、愛好邏輯、收藏觀念、欣賞方式、商賣制度、製作技術、審美標準......在內，所有以模型、公仔為核心所發展出來的文化脈絡，其實都屬於動漫文化的一部分。

　　另一方面，雖然歐美等國也擁有豐厚的動漫文化底蘊，但不可否認的是，日本動漫產業60餘年的發展，確實藉由日式線條、故事、敘事與風格的堆疊，鋪展出了全球性的影響力。以這樣的事實為基礎，無論對創作者、經營者、讀者或競爭者來說，截至目前為止，動漫文化之於日本文化的代表性，已經舉世公認。換言之，動漫文化，無疑又是日本文化的一部分。說得再細一點，雖然動漫、遊戲本身並不是傳統的東西，但作為日本文化中，圖像系統的當代主軸，要說與傳統脈絡全然無關，似乎又顯得過於武斷。

　　事實上，日本文化＞動漫文化＞公仔及模型文化這串概念，根本就是一組沒什麼論述必要的廢話。因此，這篇文章的重點，便在於表現各種名為文化，看起來好像處於同一種高度的東西（例如都被歸類成文化，或都被歸類成日本文化。），相當程度上，彼此都有著相互包納、形成層次關聯的可能；不僅如此，透過實際案例的分析，也希望能將各種文化之所以相互包納的邏輯，進行一定程度的溯理。在動漫文化的例子中，原本不屬於日本傳統文化的動漫系統，可以藉由圖像概念的導入，找到與傳統銜接的理據。這樣一來，所謂日本動漫文化的發展，就能一路鏈回浮世繪、鳥羽繪的系統，不僅找出自己的定位，也一併找出了各代各樣的前身。（事實上，目前對於動漫文化的考訂及研究，便大都採用這樣的邏輯。）

　　技法、風格、創作概念等要素，確實可能代代相傳，更可能與新事物融匯成嶄新的創作。因此，從圖像及作出圖像（繪畫）的角度來接合日本動漫文化與傳統文化發展，自然是條可依循的思維；不過，必須加以釐清的是，相對於日本傳統文化的概念，圖像或繪畫文化的存在，最多也只能與衣裝、建築、童話並列，被視為組成環節之一。也就是說，就本質與結構來看，這場名為「紙藝幻萬象、動漫話東瀛」的展覽，似乎想要藉由產生自日本公仔文化的公仔產品，跳過對自身文化（即公仔文化）、動漫文化、圖像文化的著墨，直接針對衣裝、建築、童話等各自獨立的文化環節，引導群眾認識傳統的日本文化......。

　　說到底，就算不考量傳統元素進入動漫層次以後，所必然會遭遇的變動及調整；光想到面對「像極松本古城天守閣的海軍總部」以後，除了與《海賊王》相關的劇情、人物以外，民眾究竟還能看出些什麼？發現些什麼？被給予什麼？便不禁令人萬分神往，恨不得走一遭蘆洲忠義國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