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漫畫審查論‧果篇〉之其九:盜版,其過與非



● 註:本篇截錄自筆者碩士學位論文─《臺灣漫畫審查現象及其對國內漫畫發展影響之研究》,為免觸法,欲轉引者請詳明出處。



  盜版漫畫的負面影響,大致包括商業層面與青少年養成教育兩大部分。在商業部份,由於盜版行為本身並不合法,因此即便當年日方因為與我國並無邦交、我國亦未加入世界版權協會等理由,難以正式向臺灣盜版業者提出求償 ,但無論如何,盜版行為的操作事實,卻終究使得我國的國家形象,因為國際間普遍流傳的海賊之名而有所損傷。

  此外,盜版漫畫的大量引進,就市場效應來說,其實也等於直接壓縮了本土漫畫作品的生存空間。由於漫畫銷量有其大致固定的上限,並不會隨著作品(商品)數量的上升而同步成長,因此出版業者大舉引進盜版漫畫的結果,將勢必導致國內漫畫市場的競爭趨於激烈,使得本土創作的發展機會受到瓜分。再加上自從「漫畫審查制度」推行以後,我國本土漫畫產業的發展,本就已經因為創作者的凋零、創作行為的中斷而每下愈況,無論內容與技巧,早已不復過去黃金時期的優質,因此相對於一再持續累積進步的日本漫畫作品,自然也就無法獲得讀者的青睞,以至於在優勝劣敗的商業原則下遭到淘汰。這不僅使得國內本就處於蕭條境況的漫畫產業雪上加霜,同時對於創作者來說,其實也更因為必須顧及現實與謀生的考量,而又一次造成了國內漫畫業界的人材流失。

  不斷惡性循環的結果,使得本土漫畫,無論作者與作品的表現都一概低迷。於是面對盜版作品在引進以後的大受歡迎,續留漫畫界的本土漫畫家,為求謀生,至此也就順應市場潮流,開始創作日式風格的漫畫作品。對新一輩的本土漫畫家來說,以盜版日本漫畫為主流的漫畫環境,不但一方面使他們失去了向本土作品學習的機會,另一方面,其實也更因為市場的考量,而令他們更加有其選擇步軌於日本風格的理由。再加上此時本土漫畫家自學與訓練的方式,往往都是將內容精彩、技法熟練、取得容易的日本漫畫作品作為學習對象,因此無論是迫於無奈,想追尋傳統卻無所依歸;或是出於自願,著眼於銷售的考量而投入日式的創作,此間本土漫畫家大多越來越脫離不了日本式的漫畫風格,以至於本土漫畫的發展脈絡,後來終於產生了在內容與表現上的嚴重斷層。

  在商業層面的影響之外,歷來更為各界所重視的,是日本漫畫引進以後,其中色情與暴力的故事內容,所可能對於兒童養成教育產生的危害。從結果來說,無論輿論或者教育界,這樣的質疑絕對合情合理。例如當年喧騰一時的《零號女刑警》,當中便確實包括了許多女性胴體、色誘、賣春等不適合兒童與青少年閱讀的情節 。不過平心而論,儘管此種不良內容的廣泛流通,無疑可以看作是盜版漫畫所造成的嚴重弊端,但如果深入分析,此間真正應該受到嚴厲斥責的,或許更是當年的出版業者與審查單位。

  《零號女刑警》的內容不良是事實,但這裡的所謂不良,是因為將閱讀對象定義為未成年的青少年與兒童。根據日本方面的出版制度,《零號女刑警》這套漫畫,最初在日本的認定,其實是一套專門以成人為訴求對象的漫畫讀物。因此當年坊間所謂兒童可以輕易取得的情形,客觀來說,其實只有在臺灣才會發生。由此可見,當時漫畫之所以會成為色情與暴力的媒介,真正的原因,其實並不在於漫畫作品本身的不良或低級。主要是因為盜版業者在不瞭解日本漫畫分級處理的情況下,不分青紅皂白的一再盲目翻印與上市,再加上國立編譯館當年不知為何,竟然糊里糊塗就放行了這類明顯不適合兒童與青少年閱讀的漫畫,如此才造成後來坊間漫畫讀物色情與暴力的諸多亂象。

  根據陳仲偉在《台灣漫畫文化史—從文化史的角度看台灣漫畫的興衰》中的描述,從《零號女刑警》事件發生以後,在民國69年至民國71年之間,日本漫畫的色情問題,始終都是大眾媒體的熱門話題。這場風波後來逐漸衍生為以牛哥為首,以掃除日本漫畫、審判國立編譯館為訴求的「漫畫清潔運動」,雖然最後結果是導致了盜版漫畫的轉為地下經營,使得盜版行為化明為暗、未審即售、反倒更難管理,但此間漫畫界、學界、藝文界同聲譴責日本漫畫誨淫誨盜、色情暴力的盛況,倒也確實引起了社會的熱烈關注。就邏輯來說,這種以所有日本漫畫為清除對象的活動宗旨,不管怎麼看,其實都無法令人覺得公允。即便以《零號女刑警》為代表,許多因出版商不當引進而充斥市面的成人讀物,確實是盜版的日本漫畫;但《零號女刑警》的兒童不宜,無論如何,卻怎麼也不至於直接形成所有日本漫畫色情與暴力的原罪。儘管事實是盜版漫畫的流通,使得國內青少年與兒童讀者,有其因為閱讀漫畫刊物而戕害身心的隱憂,但問題是漫畫終究只是一種載體,能否依照刊載內容的不同,逐一成為相應的讀者的讀物,最後的關鍵,其實還是必須仰賴人為的制度與管理。由此可見,此間真正應該檢討的問題,或許更是「漫畫審查制度」在開放了日本漫畫送審以後,對於出版業者與翻印作品的配套處理;只不過當時所採取的處理方式,卻是一再將責任歸究於作品本身,甚至一如蕭湘文所言,令漫畫在輿論重複的抨擊與討論之間,就此被貼上了名為「不良」標籤,以至於形成了後來「漫畫 = 色情與暴力」的刻板印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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