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飛



  朋友的母親開家教班,找我教作文,一教就是六年。隨著孩子們長大,作文課的存在,也被課業壓力,質變成半門語文常識課。越來越多時間,我們不能再聊姆指姑娘和三隻小豬怎麼打架,大家看到我畫的包子娃娃,也不再像小時候那樣興奮、雀躍。



  某天,我發現身高原本只到我腰部的小女孩,竟然無須抬頭,就能平視我的雙眼,那一秒鐘,我想起了高一那年,母親看我的眼神。

  千多個日子裡,我當然想過,總有一天,孩子們會不再需要作文老師。但,從小三到國三,日子卻又長得平凡,長到我多數時候,忘了彼此終要道別。

  這一、兩年,我年屆三十。外務多了,機遇性的場合也接踵而來。於是我時常告假,用和孩子們相處的時間,去應付許多令人無奈的嘴臉。所幸,我獲得每個人的包容,一再被容許,做出符合常理的取捨;但我忘了,就算家長、主任、孩子都願意等我,時間,卻不會停下它的腳步。

  有幾個大孩子,和我對看了六年。然後他們成了考生,然後夜自習這件事,把他們拿來補習的時間,重新扯回了學校。我曾經以為,說再見的時候,彼此都不會有太多感傷;但,就算成年人的世界,已經讓我們習慣離別,想起孩子們最初的模樣,某種名為酸楚的情緒,還是不免,揪上心頭。

 「就這樣告別了嗎?我還有好些東西想教你們……」

 「就不再見面了嗎?那,優秀的妳,別忘了繼續閱讀、繼續寫愛情小說,投機的你,也麻煩別再躲懶,別再……」

  話到嘴邊,濃重的掛念,先嚇了自己一跳。我知道自己瞭解他們,也知道自己喜歡他們,但我不知道,捨不得些什麼,竟然比想像中簡單。

  這一天,從來不合照的他們,對著鏡頭,留下青澀的笑臉。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代表他們也捨不得我;但,我們終究什麼都沒說,就這樣,拍拍鳥兒的翅膀,看他們離巢、飛去。

 善文、善凱,喜歡聽課,也要記得練習。就算亂用也好,多寫、多說,才有機會進步;

 阿萱,虎頭蛇尾的毛病,代表妳反應有餘,卻思考不足。有細膩的感性是好事,但整理前後文章的能力也很重要;

 小茜,流暢的文句、完整的架構,是妳之所以得獎的武器。但別忘了,必須配合足量的內容,不能只是機械化的複製,更別什麼題目都用呼告法結尾……。


  幾個禮拜過去了。這個星期三,我依然七、八點下班,在雙連陪孩子們玩國文遊戲。不同的是,時光似乎又回到了六年前,一張張稚嫩的小臉,重新寫著歪七扭八的國字。

  我知道,不久的將來,或許還要再送他們離開;但,就算是這樣,我也還是希望,自己能繼續待在同一個地方,看他們從小,到大。

  然後,可能下週的某一天,我會回去母校,探望自己的小學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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