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秒後,慘劇發生......



  有些人知道,我是個很愛唱歌的人。更有些人知道,今年,我很罕見的,以不具名的「樂器」身份,和一群熱愛音樂的學弟,一起參加了淡江金韶獎的「創作組」比賽。往年,人緣不太好的我,都維持著獨來獨往的羞赧個性,自己一個人,默默跑去參加「獨唱組」;但今年不同!一曲中國味十足的〈墨香河斷〉,讓我這個對流行音樂諸多不滿的守舊份子,甫遇邀請,便自覺當仁不讓。更別說,這首曲目的創作者,是位許多想法與我意氣相投,聲稱「演繹者不作第二人想」的大好人......



  本來,一切都還挺順利的。初賽時,如同我曾上傳至FaceBook的影片記錄;典雅委婉的旋律、有所意象的歌詞,加上中國笛、胡琴所疊構出的氛圍,一入耳,便給我某種說不出的安全感。彷彿很容易就能掌握住什麼,好好發揮:



〈墨香河斷〉 

詞:林鈺堯 曲:葉毅錚

殘亮油燈 伴我故國根 在風中潰了幾個時辰 
日暮色昏 慢行出轅門 在夜空中灑上一片星辰 

月影在床邊 輾轉 輾轉一閃即逝的浪漫 
墨香河岸 邊枯斷 枯斷一世永恆的情懷 

耳聞猶枕邊人呼喚 呼喚兩行淚從不會乾  
歲月換 墨香河斷 

古今詩文 杯酒度良辰 在樓中紀念多少情深
香墨斷河 俱付諸殘文 落款中刻上幾道傷痕

胡風乖 斷我國脈 月單星繁 只剩過份念懷
山河斷 笛音繞關 繞了幾彎 只剩餘音未完

月影在床邊 輾轉 輾轉一閃即逝的浪漫
墨香河岸 邊枯斷 枯斷一世永恆的情懷

耳聞猶枕邊人呼喚 呼喚兩行淚從不會乾  
歲月換 墨香河斷


儘管,許多協調上的瑕疵,聽得出來準備略嫌不足;但我始終認為,如此特色鮮明的曲子,在目前一片西化、鬆化、俗化的慣例之間,應該,能夠獲得一些關注與認同。畢竟,如果不懂什麼叫做「低迴」與「韻味」,如果只在乎「感官」與「刺激」,又有什麼資格擔任大賽評審呢?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在我們還沒來得及檢驗評審的水準以前,一次我從未在歌唱賽事中遭遇的意外,就這樣直接摧毀了我們的計劃......

  世上有一種東西叫「綵排」。我本來以為,做這件事的目的,在於調測每位選手所需的器材、聲量、音場等細節,令音控師傅進行記錄,方便正式登場時,能以最短的時間完成前置,提供參賽者完整而公平的環境。身為一名待在淡江11年,參加過多屆金韶賽事的選手,或許有點倚老賣老,但起碼在2011年5月6日以前,我都還保持著這樣的理解。直到決賽登台50秒之後,我這才被迫驚覺:原來「綵排」根本就是個幌子,一點意義也沒有!至多只是個「裝腔作勢」的笑話,比唐牛看到的幻覺更嚇不倒人......

  本著「有圖有真相」的道理,影片中,除了開頭40多秒,還堪稱「仍是墨香河斷」之外;一進50秒,很容易就能發現,不僅鼓手滿臉困惑地看向我右手邊那正在「仿弦樂」的第二Keyboard,就連我所唱出的旋律,也莫名其妙出現了零落般的漸緩、延宕,直至脫拍、無章...... 原因很簡單。因為當時台上正暴衝著N倍於影片音量的Keyboard聲!一言以蔽之,身為主唱的我,自此以降,根本聽不見其他任何樂器的聲音。也由於右耳的聽覺完全癱瘓,因此我必須在震耳欲聾的環繞音效中,試圖透過左耳殘缺的功能,尋找那條隱藏在縫隙中,微弱的,連接著自己與樂團的游絲...... 當然,同時還得繼續唱、繼續唱...... 什麼?「惡夢」?別傻了,才沒那麼可愛咧!




  憑良心講,這種聽不到音階、聽不到旋律、聽不到節拍、滿耳是干擾、最後「只能靠自己」的情況,對一名歌手來說,差不多就是「摸黑打乒乓」,或是「矇眼開快車」的境界。更荒唐的是,因為「音響朝外」,所以其他樂手不僅同樣聽不到別人在幹什麼,甚至就連我的聲音也聽不見...... 是的,各位沒想錯。連我在內,總計九個人,登場40多秒以後,便各自被隔絕在不同的時空,以「第六感生死戀」的狀態來進行決賽。說得誇張一點,如果這樣還能如預期般演出,那我們這六男三女,上輩子如果不是兄弟,這輩子可能也註定要當姐妹了...... 說真的,某個瞬間,我竟猛然想起了老綜藝節目的經典橋段 -- 戴著極大音量的耳機,在重金屬的搖滾樂聲中,演唱某段特定的旋律...... 呵,原來我是參加的不是歌唱比賽,而是「整人節目」啊!

  也許有人覺得,上述所言,只是我們事前準備不週的推託之詞。但事實是,我們非常確實的依足了主辦單位的規定,在該抵達的時間,依次完成了器材、聲量等各項「綵排」的程序。只不過,配合並信任主辦單位的結果,卻是讓我們登場以後,仍舊必須面臨「器材無法運作」的第一重窘境,在台上枯站了五分多鐘;而當他們好不容易排除障礙,授意我們可以進行表演以後,等著我們的,則是一枚更大的地雷...... 幸好我不是什麼知名人物,我們的團,也沒有什麼響亮的名聲;不然,要是有人跟我說,我們其實是被「做」掉的,搞不好我還會相信咧......

  最後,發洩完心中的憤懣,其實,我也想檢討一下團隊和內部。就我的立場而言,雖然身為主唱,但因為自己不懂任何樂理,再加上並不身為歌曲的創作者;因此在初賽至決賽的過程中,對於曲性與呈現方式的改變,我大部份都以「建議」為前提,盡力配合大家的想法。只不過,儘管我認同「決賽版」的編制與設計,能夠表現出某種「調性」轉換的效果和趣味;但自始至終,我卻從來都不認為,〈墨香河斷〉這首歌,適合用如此喧鬧的方式來演繹。同團的人都知道,我一直試圖向大家強調,根據我對於音樂與中文的理解,這首曲子的強處,應該在於「意韻的悠長、細膩」,以及如同「說書人」般,口吻間所自然流露的淡淡緬懷、幽幽黯然。換言之,如果「中國風」是這首歌的基調,如果「歌詞」才是一首歌所真正重要的靈魂,那麼〈墨香河斷〉所需要的,其實就不是吉他、貝斯、爵士鼓、電子音效等「配備」,而是鋼琴、中國笛、胡琴所交疊出的線條,以及其他更為重要的「留白」。

  如同油畫與水墨之間的差異,西方文化追求「具體而填滿」的美感,與東方重視「感受」,進而衍生出「流動與延伸」的邏輯,同樣也表現在音樂當中。雖然東、西兩方的音樂,各自都發展出了對於「層次」的思考;但大抵來說,西方音樂所重視的「層次」,多數是就「樂器&音頻」的角度,著墨於如何「填滿」聽者的聽覺,製造出鮮明的感官經驗。相較之下,東方人所在意的,除了「感官」,更在於每種樂器所發出的音色,能夠塑化哪些意象?協配哪些場合?牽動哪些心念?銜接哪種情緒?也就是說,東方文化的音樂體驗,乃是一種「內在層次」的觸發。或許並不熱鬧,亦不鏗鏘;但卻能勾起陣陣腦海裡的漣漪,直至餘音繞樑、低迴不盡......

  同理,雖然層層音頻的交疊,的確能夠產生聽覺上的「強勁」與「刺激」;不過,對於東方邏輯而言,所謂的「高亢」與「激昂」,其實還能加上更深層的傳遞方式。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東方世界的音樂,通常不會塞得很「滿」。反而留有更多空間,讓聆聽者擁有足夠的緩衝,透過內在的心理活動,進入沉澱、感受的境界。基於這種思維,對我來說,「笛子」、「二胡」、「古箏」這類樂器,其實並不是「製造聲響的東西」,而是「產生氛圍的工具」。也正因為在我的認知中,它們的本質,與貝斯、爵士鼓、電子音效等「功能性」強烈的樂器差異極大;所以如果問我希望怎麼呈現這首曲目,我一定還是會說:與其眾聲喧囂、雜煉剛強,我寧可它保持初賽的配置與氣質,至少餘音嫋嫋,意味盎然......

  不難想像,我談的這些邏輯,無論從做音樂或聽音樂的角度來說,能夠理解的人,只怕將越來越少。流行音樂是種市場性很強的東西,但不幸的是,全球音樂市場的流行趨勢,正不斷因為各種「歐美=指標」的認知,教育出一群又一群「耳目盲於聲色」、「心智溺於感官」的受眾。這或許是業者引進外來音樂,食髓知味以後,與膚淺消費、愚昧崇拜的執行者們,相互啃噬、惡性循環出的結果;一如「大眾文化」一詞所代表的「群眾暴力」,面對襲來的浪頭,能不被沖毀、捲沒的,又有幾多?

  無論看倌相信與否,事實上,我並沒有鄙視西方音樂的文化與脈絡。我在乎的事情,其實與其他領域的專家、前輩們並沒有不同,那就是:如果終將一味往外國文化靠攏,原本屬於我們自己的各種內涵與價值,未來將何去何從?講得更實際一點,如果不搞得那麼複雜,或許我們不僅可以把器材搭配的問題與困難減到最低,同時還能保持歌曲特色、發揮風格優勢、傳達詞意宗旨、深化作品內韻、營造演繹氛圍...... 一舉數得,何樂而不為咧...... o..O(前後文跳躍過大,自我飛踢~~€)


1 則留言:

  1. 方文山後,這類中國風歌曲又在台灣大復活了!

    回覆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