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9◎ 不吃宵夜 & 千字漫畫短評 ─ 《異鄉之草‧三國志連作集》

　　其實，今天本來不是想寫這部作品的。不過因為稍早整理書房的時候，從眼角想起了它的精彩，所以馬上調整了思緒，試著來談談這本有趣的短篇集。



　　不同於一般「某某短篇集」或「某某傑作集」的概念，所謂「連作集」，指的是在「相同主題」的情況下，由數則短篇故事所結合起來的作品集。也就是說，既然叫做「三國志連作集」，那麼主題想必是與《三國演義》有關了。必須稍做說明的是，雖然對華人來說，《三國志》與《三國演義》，分別代表了「歷史」及「小說」兩種不同的意義；但由於日本人所使用的「三國志」一詞，基本上並不涉及我們所謂「正史與否」的判斷，而是直接用來指涉他們所知道的「三國故事」，所以就源頭而論，日本其實很少有改編自《三國志》的作品，大部分都是以《三國演義》為基礎。

　　1939年，日本小說家吉川英治，以他所熟讀、認識的《三國演義》譯本為材料，寫出了《三國志》這本廣受歡迎的日文小說。該作品於《中外商業新報》連載了四年，獲得市場廣大的迴響；1943年下檔以後，更由講談社出版為單行本，持續發揮著影響力。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大多數日本讀者所理解的「三國志」，其實是這本「改編」自《三國演義》，名為《三國志》的「小說」。例如巨匠 ── 橫山光輝所改編的漫畫版《三國志》，便因為一開頭就讓劉備以「旅行者」的身份登場，以及後來的「買茶孝親」等行為，清楚表現了它與吉川英治《三國志》之間的關聯。

　　對於志水アキ來說，雖然早年與木原浩勝合作，擔任繪圖者的《雲之聖頌歌》，以及近期與京極夏彥合作，同樣負責作畫的《魍魎之匣》，似乎都能算是代表作；但我第一次認識這位漫畫家，卻是因為《怪力亂神‧酷王》這部同樣以「三國時代」為背景的神怪漫畫。那部作品我沒有看完，因為過度虛構的劇情，後來彷彿行成一種「脫軌」的感覺，令人不禁質疑 ──「三國」究竟是不是個必要的設定？我個人的標準是：雖然「虛構」無疑是種創作的方式，但卻同時必須考量與「背景設定」之間的關聯。不能因為著重於「虛構環節」的鋪成與描述，最後反而無法銜接至「時空」所特有的氛圍、重點。例如雖然將時代設定為宋朝，但到頭來，卻讓讀者覺得 ── 故事其實發生在唐代也並無不可...... 可想而知，自然不會太吸引人。

　　《異鄉之草》中，志水アキ透過剛剛好的虛構與篇幅，將黃忠、鍾會、甘寧、孟獲、簡雍等歷史人物的故事，述說成了另一個你我都不知道的「三國世界」。例如「希望像巨岩般強韌、忠於自我，後來甚至影響了趙雲」的黃忠，「天資聰敏，卻因為兒時境遇，而始終盼望著母親稱讚自己」的鍾會，「本是江賊，卻因為總會看見自己兒時的幻影，所以不斷找尋人生方向」的甘寧，「本是漢人，因避禍而拋妻棄子，最後與祝融一起捍衛蠻族」的孟獲，以及「不拘小節、隨性爛漫，陪著兒時玩伴 ── 劉備一起爭討天下，只為一睹未見之趣」的簡雍...... 比起「酷王」，《異鄉之草》因為沒有忽略「真實」的質感和重量，所以相輔相成之下，確實援用了「時代／歷史」的風華與氛圍，支撐著讀者所能獲得的感動。

　　〈異鄉之草‧孟獲傳〉一篇，作者選用流傳在極少數野史與傳聞之中的說法，將「南蠻王‧孟獲」這個角色，設定為一個原本極其平凡的雜役 ── 孟趙。為了解救年紀與自己女兒相仿的南越奴隸 ── 祝融，令她不至於被人染指、蹂躪，孟趙一棍打死了獸慾薰心的領班，害得自己背上殺人罪行，走投無路，只能改名換姓，和祝融一起逃回南蠻。兩年之間，改名「孟獲」的孟趙，體會了南蠻人民的善良、質樸，瞭解過去身為「漢人」的自己，如何只憑一己之「偏見」，便視他們為野蠻的人種；此時，孔明揮軍南征，思念家中妻小的孟趙，面對南蠻人民激昂的邀戰，再也無法按捺內心的波濤，決定離開這些熱情接納自己的「異族人」，連夜逃回祖國。不料，祝融先一步擋在帳前，甚至寬衣解帶，以身體表達內心的感恩及不捨；最後，孟趙留了下來。不僅在參戰途中，因為不忍蠻兵無謂犧牲，所以漸漸站上前線，指揮眾人作戰；甚至連被孔明俘虜以後，更當面坦白自己「漢人」的身份，嘶吼出蠻族所受到的欺壓，泣訴著他們對自己的親切，認為「非漢人者」，也應該被當成「人」來對待。

　　一席聽畢，孔明解了縛著孟趙的綑繩。表示將澄清吏治、修量賦稅，並眼帶深意的問著，孟趙可願隨蜀軍返回漢中？答道：「不...... 我殺了人，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現在我回去找家人，也只是徒增他們的困擾...... 而且...... 這邊也有我想保護的東西......」於是，孔明一句「叫孟趙的男人已經死了。」說明了蜀地今後再沒有名為「孟趙」的人，取而代之的，是「南越人‧孟獲」的誕生，他，亦正是後來的「南蠻王」......

　　費了一番氣力，好不容易大致交代了被志水アキ用作書名，同時也是在本書所收錄的五篇故事中，我個人最喜歡的一則 ── 〈異鄉之草‧孟獲傳〉的內容。我想表達的東西，其實也正好延續了昨天討論《轉孕奇兵》時所使用的概念。藉由昨天的思考，我們明白了「變向思維」一事，將如何幫助創作者「產生故事」；而以〈孟獲傳〉為代表，《異鄉之草》中的五篇「虛構內容」，便說明了何謂「清楚、準確」的「變向」。

　　以「孟獲」這個角色為例，儘管確實存在著「他原本是漢人」的傳說；但一般而言，世人卻大多不會接受。畢竟，領著南蠻兵打漢人的「南越王」，怎麼可能「自己也是漢人」呢？所以，「如果孟獲其實是漢人」這個假設，便提供了一個「思維變向」的契機。以這個概念為核心，所有與它相關的一切前因後果，自然也會隨之引動作者的創意及思考；換言之，就如同將〈背包〉改成「父子故事」一般，很多時候，所謂的「變向」，其實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瑣碎的設計與安排。只要「準確」、「清楚」的找出整個敘事系統當中最基礎、最主要的部分（通常是人物關係或角色本身的性質設定），即便只是一釐米的改換，也必將帶來截然不同的結果！

　　最後，〈孟獲傳〉這篇作品，其實同樣也能呼應昨天的話題，表現所謂「見山不是山」的「抽離感」，將能夠幫助讀者「進入故事」、「感受故事」；不過因為在先前討論「酷王」的敘述中，已大致交代了這些概念，所以這裡便不再贅述，終於可以停筆去睡覺了！ XD